冬天当然是最难熬的季节,为了继续把生意做下去,必须推出一些应季的产品。比如阿芙佳朵(注:意大利语中“淹没”的意思),就是把热咖啡淋到到冰淇淋上面,这样口感就不会那么冰。尽管如此,生意大幅打折仍是在所难免。
而让人有些意外的是根据国外媒体的一项调查报告显示,其实并非天越热冰淇淋越热销。当气温超过30度时,人们可能会更倾向于选择冰饮,因为解渴效果更好。而好吃又好看的冰淇淋真正能激发起人们消费欲的温度,实则在25、26度左右。
“没错!”Alex听了一拍大腿,“我跟你说,上海的消费者就像装了一个温度计,温度计在他们脑子里面。气温到了31度的时候,他们可能正往冰淇淋店里走,但正在进去的时候感到‘哎呀,太热了,我不吃了。’老天能不能保护一下我们?气温一到30度之后就好难,因为大家都在家呆着都不出门。”
他“嚯的”站起来带着我们就往门外走,“你过来,看看两三百米开外有没有人?消费者在哪里?帮帮我,老天求求你了!”他对着镜头带几分夸张地说,“看着我,你不感到可怜吗?一边流着汗,一边还有这个黑眼圈。你看看,这可不是一天长出来的!”
虽然有点意大利人特有的戏精特质在身上,但倒也真实。他随机抓住一个正往店里走的年轻人采访,“你为什么要来这里?”“呃,我就是来买冰淇淋,而且就住对面。”“谢谢,辛苦你了。”
在这个盛夏的下午,店里的客人不多也不少,因为本身面积也不大。但由于带一个小院子,所以就成了他的梦想之地。当Alex决定开店之前,曾经做过一些市场调查,发现上海的冰淇淋店无论店面布置走豪华还是朴素风,大都缺一个户外空间,能让人坐下来喝杯Espresso,和几个朋友聊聊天,很多外国人对于露天位是有执念的。“我当时就想,我要开一家有院子的冰淇淋店。后来找到了这个地方,然后就做起了生意。”
他承认,房租特别高,自己经常感觉忙活了一天是在为房东打工,因此他自称为“来自西西里岛的在永嘉路上给房东打工的Alex。”房租高外加用料都是从意大利空运而来,决定了他的冰淇淋不能卖得太便宜。但上海的冰淇淋市场竞争又如此残酷,他也不希望自己的定价超过竞争对手。
在经过一番平衡的抉择后,他将一些口味的定价设得比同行更便宜些,比如两个口味38块钱的小杯,“一般来说两个口味的冰淇淋卖38块,这不是那么常见的。”
他是在帕勒莫大学学会的中文,又拿了奖学金,作为交换生来到重庆继续学业,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。
本科专业是同声传译,因此他可以同时在意大利文、英文和中文之间自如切换。他找的第一份工作,就是在重庆做翻译,后来渐渐过渡到其他行业。他先后在上海和北京工作生活,相比之下更喜欢上海,就决定回到这里发展,迄今已快10年了。
Alex原本可以靠自己翻译的专长过上体面的生活,但他放弃了。后来,他在一家瑞士的企业里发展,又坐上了销售总监的高管位置。当他因为想开冰淇淋店而向老板提出辞职的时候,简直被老板骂死。“他说你本来可以做到公司的C级别(注:首席高管),怎么能这样就放弃?”他向我们解释,“我得说实话,我不太适合给别人打工,因为我这个人脑子有问题,想做什么事情就立刻要去做。如果有人在我上面,肯定还要经过层层审批,但在这边就可以按照自己的创造力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。”
他觉得做冰淇淋的梦想非常好,甚至可以说伟大,但也因此降低了自己的生活水平。“比如我住的地方不是那么fancy,好多老外在上海都住一个月1.5万元的房子。但我租在这附近,一个月房租8000多元。”因为住得近,可以走路来店里。名义上是监工,其实是为了多干点活,比如在制作冰淇淋之外,再承担一些清洁工作。
这个意大利人之前不会做冰淇淋,但他是吃着西西里岛的冰淇淋长大的,他知道好的冰淇淋应该是什么样。“我觉得上海有几家冰淇淋店很不错,但是在那里找不到一些经典的口味,就像榛子,蛋奶等,而这些口味对于意大利人非常重要,是一家意大利冰淇淋店里不可缺少的传统口味。”
2023年,他特地回到意大利,在欧洲排名第二的厨艺学校ALMA花了一年时间学做冰淇淋。“我要把正宗的意大利冰淇淋带来上海,所谓的正宗就是好吃不贵,简单不复杂,也不搞太多创意。这个区域就是刚好缺这样的一家传统冰淇淋店。”
2024年6月1号,Amuni开业了。
这家店立刻成为了上海滩的网红,因为Alex带来了自己的IP。
自从2021年起在国内社交平台上发布内容以来,他已在多平台累计了几十万粉丝。个人IP做出了一定号召力以后,自然而然就可以把一部分流量转换成线下的顾客群体。就这一点而言,虽然他经营自己的冰淇淋生意并非易事,但相比竞争对手的优势还是显而易见的。
Alex自嘲,走进Amuni随处可见自己的人像广告牌,就像开了家广告公司一样。“我现在做好几份工作,第一份就是给自己做推广。因为没有博主帮你推广,你不给他们钱,他们就不来。所以,只能靠自己的渠道做广告。你看你一进门都是这种推广的东西,让你扫二维码。好多人反馈说进Alex的店就像进了一家广告公司,到处都是广告。我说不好意思,老铁真的不好意思,但是我也要生存的。”
这个意大利人的个人IP号召力之大,甚至连店内员工也有他的粉丝。那是一名聋哑人员工,是通过Alex的视频号联系到他的。她在私信中自我介绍是他的粉丝,因为暂时没有工作,想在这家店里试试。“面试的时候我觉得她是个很用心的人,就让她来了,也没看什么毕业证还有工作履历。对我来说,只要你工作态度好,那就来。”
这种由感性主导的行为方式也体现在他的很多探店视频里,“探店博主这么多,我觉得我的价值就在于说实话。我觉得一个地方好,就愿意花时间去推荐。无论是外国人还是中国人,他们在上海或者其他地方开了一家好的店,就是对这个社会作出了贡献。”他也通过镜头讲述自己的故事,“人们来我的店,不只是因为我的冰淇淋好吃,也是因为他们真的想看我怎么样把冰淇淋做出来,因为他们喜欢来这里听这个意大利疯子说的话。”
Alex认为,自己的模式很难复制。“上海有不少店打着招牌说自己的冰淇淋来自意大利,但真正在做冰淇淋的意大利店主就我一个。这个是实打实的优势,是他们通过厨房窗口可以亲眼看到的。”
他的感性也经常体现在自己的用料上,“很多人说我们这里卖的开心果口味是上海最浓郁的,为什么啊?因为这个老板不会做预算的,什么都不管,抓起来就放,按心情放,多放20克30克又怎么样,又不是直接切手。”
Amuni如今面临的一个尴尬是,作为一家网红冰淇淋店,它的名气比它的实际收益大,并经常被模仿甚至直接被抄袭。
前阵子,他刚刚赢得了一单case,状告的是泰兴市一家奥特莱斯里的冰淇淋店。对方把Amuni的品牌、logo和整体风格全部拿来作为己用,等于开了家分店。在Alex的维权行动下,不得不撤下了。
但抄袭无处不在。前几天,他在淘宝上刷到一家卖冰淇淋杯的小店。“妈妈咪呀,这个工厂太厉害了,直接把我们整个冰激凌杯的系列复制粘贴了。然后在网上宣传,说是自己设计的网红冰淇淋杯,竟然做到这个程度!”
他不动声色地下了单,然后找到他们的客服,他向我们复述了两人之间的对话:
Alex:你好,我刚下单了,什么时候发货?
客服:好的亲,明天发。
Alex:可以多送几杯吗?我觉得很好看。可以小杯和中杯都送一个吗?我再考虑要不要买。
客服:抱歉哦亲,我们利润很低很可怜的。
Alex:你们自己设计的是吧?
客服:是的哦亲。
Alex:优秀,好有创意。
客服:谢谢亲。
“不只是冰淇淋杯,还有插卡,他们复制的是另外一个老版本,然后还复制了我们的卡片。这么爱我们,为什么不跟我们合作,好可惜,对不对?”他一脸讽刺的笑意,“你知道吗?拉丁语里有句话讲:复制别人是对别人的尊重,或者是对别人的羡慕。那我就感谢你,河北的工厂,感谢,但是下次付给我们费用就更好了。”
小本经营的生意不易,但在Alex的意式人生哲学里:真正的生活存在于困难和解决困难之间的时刻,人只有在解决了困难以后才是幸福的。“比如被抄袭的困难解决掉了;比如机器出问题的困难也解决掉了;比如说之前有客人提出糖度太高的问题,也通过后期配方的调整解决掉了……困难越来越少,生意就越做越顺。”
他有时候想,自己在做的这件事很难,要实现梦想的代价太高了。但是当他想到是自己,而不是别的谁如今在上海开了一家带小院的冰淇淋店时,任何疑虑都消散了,他觉得世界上没有比这更棒的了。因为这里是上海,他热爱上海,他在这座城市生活了近10年,即使最艰难的时候也没有离开。
话讲到一半,从门外进来一个意大利人,是他的朋友Filippo Sanchi。一个和他的经历很不一样,但如今也在上海开门做生意的意大利人,他经营着一家地下室酒吧Bar S-OTTO。“让我来问我的朋友一个问题,”Alex一把抢过我们的话筒,“你为什么来上海做生意?”
Filippo在泰国和新加坡都待过,在那之前,他在广州超奢华的瑰丽酒店工作。“但上海总是排第一名的,不是吗?”意大利人笑着说,“这里是东西方的融合,有着极强的包容性,非常适合我们做生意。而且,我也喜欢自己在这里接触到的人。”
Alex点点头,“我一开始来上海也是因为这里的人,你可以接触到很多意大利老乡,也可以交上新的中国朋友。你说困难,的确很多。房租没有办法降低,生意受天气影响太大,但归根结底,你从中获得的价值也很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