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/王动
编辑/章鱼
2025年又震撼了我们一次。
就在前几天，因内乱罪和弹劾案被捕的韩国总统尹锡悦，被释放了。
从去年年底开始，这位韩国总统的名字就一直活跃在人们的视线之中：
有时是因为他的政治决策，有时则是因为玄学。
早在尹锡悦参加大选时期的电视辩论会时，就被眼尖的韩国网友发现他曾三次在手心写下“王”字，用来厌胜。
总统疑似暗行厌胜、以玄学治理扭转命运，开始成为韩网上的年度热门猜想。
遥想2022年3月20日，韩国候任总统尹锡悦宣布，韩国总统府将迁出青瓦台，搬至位于首尔市龙山区的国防部大楼。尹锡悦当时给出的理由是这样可以”废除帝王式总统，拉近与民众间的距离，走到国民之中”。
但韩国民众并不买账，质疑其真实意图是嫌青瓦台风水不好，害怕陷入“青瓦台魔咒”。
在中文互联网上，也流传着尹锡悦的玄学瞬间。
在首尔出席释迦牟尼诞辰庆祝法会上，在僧人手中亮着的佛灯，刚一交到佛灯尹锡悦手上，瞬间灭掉。
拜佛灭灯，也因此成为尹锡悦的中文关联词条之一。
或许是因为有了手心写王的“前科”，发生在尹锡悦身上的所有巧合，全都被解读成了天命所指。与此同时，人们惊讶地发现：
玄学的风，早已吹遍了整个韩国。
玄学恋综、玄学咖啡店、在线占卜、玄学医疗......韩国人在玄学上的想象力和消费力是无穷的。
甚至就连举国哀悼的灾难事件，也被互联网解读玄学化了，并阴谋论为：资本在用普通民众的生命献祭。
当然，献祭之说纯属无稽之谈，但却因为无法证实也无法证伪，让玄学的猜测更加甚嚣尘上。
拨开玄学营造的迷雾，仔细梳理韩国的玄学乱象，不难发现：
巫师全是政客，占卜尽是生意。
上周全国不少地方气温都开始转暖，不少人开始琢磨踏青和赏花，结果迎面就撞上了倒春寒。
一水之隔的韩国，前总统尹锡悦掀起的“首尔之春2.0”，也依然在反复拉扯。
韩国宪法法院刚结束了针对尹锡悦弹劾案的第十一场庭审辩论，对于最基本的戒严合法性，到现在还是没有吵出个结果来。
法庭之外，韩国媒体倒是看热闹不嫌事大。韩联社就爆出，尹锡悦“政变”中，有一位非常关键的人物叫卢相源，这个人原来是韩军的情报司令官，不过早在2018年，就因性丑闻事件被韩国军事法院判刑并退役。
有证据显示，他曾在戒严前多次与韩国军方人士聚会，参与了戒严的策划活动。
令人瞩目的是，这位前军官还有另一个身份：
「巫师」。
在上任之前，尹锡悦就喜欢和巫婆神汉交往，第一夫人金建希也是狂热的玄学爱好者，他们和巫师搞到一块并不奇怪。
前总统朴槿惠，同样和巫蛊之事脱不开干系。导致她下台的闺蜜崔顺实，就是韩国邪教“永生教”教主的女儿。
这个名单还可以不断开列下去——半岛的历史上，怪力乱神的影子总是若隐若现。
先从这位卢相源说起。
他高中毕业就进了军校，进入军队之后据传一直有贵人相助，运势亨通，很快就成为情报部门的高级官员。
不过，他的同僚很快就发现，这位对占卜、冥想甚至萨满仪式都有超乎寻常的兴趣。
当上情报司令之后，卢司令开始热衷给部下相面，如果只是兴趣爱好就罢了，但他对相面的爱好，已经到了影响人事安排的程度。面试提拔备选军官的时候，卢司令都经常对候选人的面相做出点评 。
〓 资料显示，卢相源原名卢龙来（音），现在的名字是后来改的
2018年，因为性骚扰女兵，卢相源被安排退役，虽然很不光彩，但恢复平民身份的卢相源，总算可以摆脱纪律约束，做一个自由的巫师了。
在京畿道的安山市，他开了一家占卜店。这个店表面是一个算命摊，但往来无白丁，总是有不少军队和政坛人士出入，其中也包括他的继任者、情报司令文相虎。
军方人士曾经在离他家不远的地方多次秘密接头，具体点说就是他家楼下的乐天利汉堡店。
各种证据显示，卢相源的功力，距离真正的大师还差得远。对自己技术没底的卢相源，只能求助幕后真正的“高人”。
全北群山的一位玄学先生就说，卢相源经常来找自己替一些军队人士算命：
“从2022年2月到今年初，卢相源前司令官老是来找我，让我给些个军人看四柱命理，大概来了二十多回吧。”
卢（前）司令也曾经向大师咨询过尹锡悦夫妇的命理，大师的结论是总统在任期最后一年会有劫，但卢相源却说不打紧：
官方公布的总统生日是假的。
尹锡悦的仕途上，还有很多这样的大师。
比如和卢相源前后脚被抓的“建进法师”。这位法师原名全成裴，公开身份是韩国佛教曹溪宗的一名僧人，但行事风格却颇有萨满的风格。
2018年，他所在的团体还曾经公开搞过献祭仪式，被献祭的是一头牛。尹锡悦和金建希夫妇的名字，也出现在了仪式现场。
就是这样邪门的人物，却在竞选办公室里和尹锡悦勾肩搭背、谈笑风生。
韩媒引述内部消息说，全成裴在整个竞选过程中，曾以非公开方式介入各种重要决策，包括行程和人事决策等。
尹锡悦所在的国民力量党赶忙辟谣，“全某不是巫师，而是韩国佛教宗团协议会的企划室长”。
该组织马上反辟谣：我们这没有这个人。
这次建进法师被抓，原因是在2018 年地方选举期间收受多名政客的非法政治资金，以及涉嫌触犯政治资金法等罪名。
显然，大师是长袖善舞的老掮客了。
〓 天公大师
油管网红“天公大师”、尼泊尔进修过的“无情法师”……都曾经和尹锡悦夫妇建立密切联系。
上溯到朴槿惠时代，把自己“嫁给国家”的女总统，最后也是栽到了巫师身上。
“闺蜜干政”案的主角崔顺实，就是已故韩国邪教“永生教”教主崔太敏的女儿。
不仅搞竞选要靠“大师”的力量 ，就连政变，也脱不开大师的面子。
韩剧《第五共和国》中，有一段剧情：全斗焕发动政变之前，他手下的小将专门拿着他的照片找到了相面师为这位贵人“观相”，其实就是为政变寻找一点合法性。
没想到大师很有职业操守，坚决不肯配合，看了几遍都是一个结论：
这面相是没什么戏了。
最终相面师被兵哥哥抓到“西冰库大酒店”进行了一番再教育，出来之后终于达成了一致：全小将是大富大贵之相，必定要成事了。
继续上溯，连韩国“国父”金九，也是相面师出身。
1892年金九参加朝鲜科举不中 ，随后就开始弃文从卜，开始系统学习风水相面，参考书就是中国古代的相面教科书《麻衣相法》。
通读完之后金九二话没说先给自己起了一卦，结论是自己面相太差，属于一辈子成不了事的类型。
好在相面和一切占卜术一样，最终解释权归本人所有。金九在《麻衣相法》里找到了这样一句话：相好不如身好；身好不如心好。
在朴正熙时代，韩国曾经大力打击过这类封建迷信运动。不过，随着朴正熙的遇刺，移风易俗的新政很快就人亡政息。
此后的韩国，从军事独裁的暴力镇压，到民主化后的总统贪腐丑闻（近三十年所有卸任总统均被判刑），权力更迭始终伴随剧烈震荡。
即便是现代政府决策也常被质疑掺杂迷信因素，例如青瓦台搬迁就曾被风水师解读为“化解历任总统不得善终的诅咒”。
从顶层都搞迷信，民间自然也有样学样。
据统计，在韩国，三分之二的韩国人一年至少算一次命，整个占卜业规模超过4万亿韩元（约241亿元人民币）。
婚丧嫁娶、升学考试，韩国人在人生大事上，迷信多多。
比如韩国人的国民菜肴海带汤，偏偏在考试前绝对吃不得。原因是海带滑腻，家长忌讳考试前让孩子食用，担心“滑倒（落榜）”。相反，会送麦芽糖或年糕，象征“黏住成功”。
在《请回答1988》中，阿泽刚刚输比赛，正在难受的当口，德善妈请阿泽吃海带汤，被德善爸痛骂了一顿。
考试前，寺庙中也常见为子女祈福的家长，携带写有愿望的符纸或佩戴“합격부적”（合格符）参加考试，可保考试顺利。
许多韩国人会找算命师或命理师起名字，尤其是新生儿的名字。
还是在《请回答1988》中，为了让小孩考上大学，成德善的母亲甚至听从巫师的建议，给小孩改名为“成秀妍”。
去年，韩国人甚至搞出了“玄学恋综”，四队男男女女在摆着神像的洞窟里相亲，身份包括但不限于巫师、巫女、塔罗牌占卜师、驱魔人……
一个相亲节目能被搞成诸神之战，和韩国人的信仰状况也有关系。
在韩国，无论是源自中国的儒教，还是外来的佛教、基督教，都有大批信众。根据统计，一半以上的韩国人都拥有某种形式的信仰。
不要说搞算命，就是成立一个邪教，在韩国也没有什么难度。
所以，无论是来自中国的四柱八卦，还是西方的星座塔罗牌，都有很多拥趸。
不过，这些年成长最迅速的，还得是本土的萨满教。
〓 韩剧《拥抱太阳的月亮》
所谓的萨满教，就是一种起源于东北亚地区的原始信仰，今天中国东北的出马仙、跳大神，都是萨满教的遗存。
韩国历代王朝一般都尊奉儒教或者佛教等外来信仰，但萨满信仰一直在韩国民间顽强地存在着。像韩国申遗的“江陵端午祭”，其实就是一套萨满跳大神仪式。
在日据时代和军政府时代，萨满教曾经遭到严酷的打压，如今迎来了蓬勃发展。
去年韩国大热的电影《破墓》，堪称一部萨满教宣传片，跳大神、打生桩、招魂附体……巫毒俱全。
电影开年之后连续六周蝉联票房冠军，观影人次超过了1000万，连带着萨满文化又火了一把。
目前，韩国境内有超过30万萨满，15000多家注册机构提供萨满占卜和算命服务。
拿首尔的论岘洞来说，这里是著名的富人区，虽然只有几万人口，但是却有280多家萨满占卜店。
无论政商要人、娱乐明星，还是医生律师、教授作家，都是萨满的忠实客户。
〓 韩国电影《哭声》
有记者采访了论岘洞专门服务高端客户的萨满，她自称年收入可以达到1.5亿韩元（75万元人民币），客户非富即贵，想登门至少要排上一个多月的队。
传统文化也要与时俱进，玄学咖啡店成了不少萨满的创业项目。
在江南区的一家咖啡馆，萨满出摊营业，简易算命收费2万韩元（约100元人民币），深入咨询收费5万（约250元人民币）一次。
比这个更亲民的就是大街上的算命棚子，梨花女子大学、弘益大学等附近都有大量这样的小摊，5000韩元（25元人民币）就能回答一个问题。
线下生意蓬勃发展，线上同样需要抢占舆论高地。
在YouTube上，关于萨满、算命的搜索量一直在飞速增长，不少萨满已经走上了网红的康庄大道。
“韩国百度”Naver就发布了一份报告，他们旗下的在线占卜业务去年的咨询和成交量同比增长了30%，其中80%是20-30岁的年轻人。
在reddit论坛上，有老外问道：韩国为什么算命先生这么多？
高赞回答这样说道：
对于当下的韩国人来说，身体的病痛可以通过医疗手段来解决，但是精神上的困境，却往往找不到出口。
被诊断患有抑郁症的韩国人人数从 2018 年的约 750000 人增加到 2022 年的 100 万人，增加了 33%。
这只是冰山一角，因为更多潜在患者根本没有得到诊断，原因就是三个字：羞耻感。
对普通民众而言，现实压力进一步放大了不安全感。
根据韩国政府的统计，去年韩国中学生人均每月补课费为43.4万韩元（约合人民币2300元），千辛万苦考上大学后，就业率只有60%多。
就业率虽然越来越低，但房价反倒年年创新高，首尔公寓均价已经突破12亿韩元（约合650万元人民币），年轻人购房平均需不吃不喝15年。
面对阶层固化与向上流动困难，占卜成为成本最低的风险对冲工具。
人在自己的命运中越是不能自主，就越容易求助于玄学——这或许才是韩国迷信生生不息的真正土壤。